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写着“有时去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去安慰”。在接近三年的护理工作中,我见过的生死之隔屈指可数,也不愿意看到生离死别的发生,即使没有为这个患者做过护理工作,但是得知他突然离开了,心里也会不知所措。前辈们都说“你还是经历得少,习惯了就好了”,话语中平淡又带着惋惜,真的是这样吗?
第一次见到这个患者的时候,他在我们神经内科监护室住院,还不知道自己是恶性肿瘤转移到脑部,自以为是脑梗死,他的年龄称不上“慈祥”,但是看起来总是那么令人舒心,每次去打针,他会说:“小姑娘,我左手的血管不太好扎,扎我的右手吧。”记得在他入院第二天的时候,医生在床边为他行腰椎穿刺术,术后需要去枕平卧6小时,到了午饭时间由于他还不能起床,于是我让他侧着身子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里,他起初很不好意思,后来他由此联想起了他女儿,不停地跟我说感谢的话语,说我就像他女儿一样贴心细心,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。也由于他不能下床,所以小便是用便壶接的,我说解完了给我去倒掉,无论我怎么劝说,他就是不愿意麻烦我,坚持等他可以下床的时候自己去倒,最后趁他睡着的时候,我默默地把小便倒了。每天探视的时间,他的妻子像哄小朋友一样,轻声细语地给他加油打气,甚至他即将临盆的女儿挺着大肚子也是一天不落地过来看望他。每次家里人都是在病房外面偷偷地讨论病情,怕引起他的注意,被他知道真实的病情。
后来他第二次、第三次住院,我看到他的时候里会猛地一震,那种视觉上强烈的对比,让我对他生了一丝心疼,他的样子完完全全变了,凸出的眼球,暗沉的肤色,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被癌症彻底摧毁了,眼神中满是绝望和无助,让他痛不欲生、沉默不语,甚至号啕大哭,说不上来他哪里痛,但是又觉得他哪里都痛,家里人也不再乐观,他的妻子女儿无可奈何地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后来他走的时候,家里人井井有条地打理好了一切,那种安静超出我意料之外,请人来料理了他的后事,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,对于他是一种解脱了。
从大学到工作,书本上任何一种疾病的护理措施基本上都会有心理护理,但基本上是大而空的一段大同小异,也基本上很少有人用于临床实践,我们追寻的大多是量化的、质化的技术,忽略了病人心里的想法,也许是出于繁忙,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缺少这种意识。对于这个患者,我们都知道目前重要的是“临终关怀”,包括对于他家人的心理建设,但是每天安排的治疗很多,从早到晚,“临终关怀”谁真的去做了呢?进出病房完全是基于病人的病情观察,没有人真正地停顿下来,去跟病患说说话。看着他的痛苦,每次去测量生命体征,我也于心不忍,总觉得紧束的袖带会让他更痛苦,我想安慰他,我想到曾护士长推荐给我们的一本书《紧紧握住病患的手》里的场景,所以我也握住他的手,让他感受丝丝的温暖,他会扭头望向我虽然他不能说话。面对家人,我也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,不知道怎么去安慰。他走的时候,我那一天的状态都像是一个躯壳,心里的感受无法表达,在护士站来来回回不知所措。
面对临终的患者,我们没有能力将他留在这世间的时候,他走了,病房空了,你的心也就空了。那种累,不仅仅是体力,还有心里的疲惫不堪,似乎有阵风就可以把你带走,然而你又必须控制自己,不能走,你还有很多工作,你需要慢慢地修复自己,拥有迈过这道槛而继续前行的力量。即使我未必光芒万丈,但我始终温暖有光地前行着,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一样照亮着神经内科监护室的一切一切。